查呼决定阿P办公室去一趟。然而刚走到他办公室门口,自己就吃了一惊。门换了,原来是那种单位机关常见的圆把手木门,现在则是日式的木框纸糊的推拉门,不知为何,查呼脑海浮现出一脚把门踹飞出来砍人的新选组。
推开门,也是变了个大样。
以前的书架变成了黑木的壁橱,地上铺满了一种叫类似地板的玩意,小茶几那边摆了四个坐垫,里面卧室的门也换成了推拉门,查呼毫不怀疑若是把它拉开来里面会看到一张榻榻米,甚至还能看到大和抚子,至于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那就不知道了。角落里有一堆碎沙与石块,应该是日式庭院里的那种“枯山水”。只有办公桌依旧保持原来的样子,阿P正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显示器屁股上的那只眼睛不停变换颜色,流光溢彩。
查呼刚踩上去,阿P就大喊:“诶诶诶,把鞋脱掉!”
“为啥啊?”
“规矩!规矩!靠靠靠靠!啊我被打死了!靠!”阿P垂头丧气地脱下耳机,“查呼,你在我吃鹅的时候找我干什么!”
“我来问些事。为什么我要脱鞋进来啊?”
“这是畳,不能穿鞋踩上去的。那边有座布団,自己坐那边。”
“啥玩意儿?”
“就是……那个坐垫。”阿P在说“坐垫”这个词时看上去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仿佛是正在逼那位王夷甫说“钱”。查呼倒是学着日本人跪着坐了,没办法,要不然阿P又要叨扰。
“阿P啊,为什么你要把办公室布置成日式的呢?”
“花より他に 知る人もなし”阿P突然蹦出一句日语。
“说中文。”
“世上无知己,唯花解我心。”他深吸一口气,“查呼啊,你没觉出这绯句里面的韵味吗?”
“我不喜欢,就那么短的东西,我宁可选择唐诗宋词。”
“查呼啊,你还是境界不够,‘空’、‘间’、‘寂’的美,你感受不到。”
“那,阿P啊,你算是什么境界呢?”
“佛教三种境界知道吗?”
“唔……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和看山还是山?”
阿P打了个响指,“你还是在第一、二两层里晃荡,满脑子里都是俗世红尘,工具理性侵蚀了你的头脑,成天就想着民众如何民众如何,你还怎么去感受这种美学呢?”现在的他说话慢条斯理,就像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和尚。
“那你是什么境界呢?”
“我是第四种。”
“那是什么?”
“跟你说你也不懂,就不说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是,阿P啊,我们是当官的,当官的不去考虑现实东西,考虑什么呢?你说好的要带领民众走向Passion呢?”
“我后悔了。Passion实在是过于不成熟,我在深思,我在探索,我得先寻找到我灵魂深处的Passion。我要忏悔!我要反思!我……我……”阿P哽咽了。
“不会是……那姑娘伤你心了?”
一听到这话,阿P浑身打了个哆嗦,鼻涕眼泪留下来一大串子,整个人缩成一团。“你还提她,女人都是大猪蹄子!你给我滚!滚!滚!”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查呼只能逃之夭夭,跑到自己办公室才发现,他忘了把鞋带上。
无言正在那里看报纸一样的玩意——按理说P镇的报纸都是由精神教育与宣传办公室排版设计的无言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一眼。“查长官怎么连鞋都不穿了?难不成您也要罗袜生尘?那曹植这辈子也不会写《洛神赋》的。”
“别提了,没把小命都在阿P那已经算好的了!”查呼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回答无言。
“查长官,您要不来感受一下我们刘阿皮镇长的文化底蕴?”无言突然一脸坏笑,把那张报纸一样的东西递给查呼,“罪己诏,新鲜的。”
我是一个需要忏悔的人。自从接受知识以来,自己经历了愚昧,愤激,纯美以致偏激,沉醉于大诗意之中,直到现在。回过头来看,为我自己的疯狂和绝对正确感到恐惧,我难以相信这是我的经历。在我忏悔时,仍然有很多人讥讽道:“你只不过从一个绝对正确跳到另一个绝对正确罢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但他们给出的解决办法竟是归附于他们的哲学体系之中,这就让我产生了质疑,也让我坚信了现在忏悔的重要性。
我想先别说我自己吧。我是属于当代青年的一份子。儒学中的“悲”是指对他人的悲,一种恻隐之心,这也使得很多时候我有着对我的同僚们有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但儒学的悲太过局限性,在这时我想到了禅宗的“悲”禅宗的悲是悲己,“然所悲众生,自己亦在其内,且超于利用与反抗,即是无对。”我们是可悲的一代,也是值得憧憬的一代。大多数碌碌人生或早已被刻上了功名的烙印,沉沦在自然境界与功利境界之中。处在社会的大环境之中,没有自己的主动选择,即使自认为有也只是社会悄悄帮自己选好的。社会无意识中的个体是可怕的。但我们中仍有着热衷于思考的人,我从他们中看到了曙光。可是这为数不多的人,比如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和精神教育与宣传办公室的二位,却又大多走向了五四激进青年的道路。一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不深,太过片面,以至于无法分清到底是文本本身还是整治改造的工具,比如“女子无才便是德”,原始含义是正确的因为古文中最初这句话中“无”的意思是:“人有了内在的修养学识,但并不张扬”,只是后代的统治阶级和一些人将它利用曲解罢了,当文化合乎上层利益是可怕的。二是纯粹的理性以至于感情被磨钝,缺乏一种对他人的人文关怀,这也是我一直缺失的。三是对于不同的思想不能够包容,以至于只要世界上存在三个人就可以来上一场毁灭人心的文革。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处在绝对正确的脑回路中,总之别人批判我,我是很乐意接受的,只要有理有据,不是恶意人身攻击,我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我在认清上一个绝对正确之后,很迷茫,但我并没有归附他们的哲学,而是自己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归原点,需要更多元化的学识。这也令他们感到不解,因为在他们眼中你只可以站一个队。艾恺教授在和梁漱溟先生面谈之前很是不解:“那是我相当不解,一个人如何可以即是佛家又是儒家?既是认同马列思想又赞许基督教?后来终于想通了,这种可以融合的多种互相矛盾的思想,正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特质。”我并不是一个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也不想被附上一个知识分子的称号。
我在原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首先我要去面对真实的自我。我的根源,正如“她”所说,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我一直在自我欺骗,用乐观去掩饰自己。我不想再去逃避了,掩饰只会让心魔越来教强大。我走上虚无主义,走向日本美学,我是悲观的。但同时我也去面对了看似与虚无主义格格不入的昆德拉,接受他对我的颠覆,让我自己走向纯粹的诗意,而非像之前和雅罗米尔一样用所谓的诗意来满足迎合自己所追求的伟大的意义感。而中国传统诸子百家也是我所要学习的。前秦的诸子百家其实并没有给自己分成儒家、法家等等,“中国文化本来就是个容和许多看似不相容的思想于一体,却又同时喜欢分门别类的文化,先秦的诸子百家虽然线路不同,但他们都共享着一个宇宙观,认为宇宙是一体而有机的,天地之间的每一个成分跟其他成分互相关联,所以在这样的宇宙观里,没有绝对的矛盾只有相对的矛盾。”这样的宇宙观,历经千年,仍然深植在每一个中国传统思想者精神的底层。
我自愿背上了这个矛盾也许随着阅历的增长还会有更多的矛盾。精神在矛盾中是痛苦的。三岛给出了两条路:精神与肉体的彻底决裂或是肉体承载着精神的痛苦前行。我想我与我所敬仰的芥川、太宰治、三岛、川端……相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选择了后者。但三岛又给我敲响了警钟:“人在一生中的不同阶段是会做出不同选择的。”我会不会改呢?不知道啊。我将欧洲哲学作为思,中国传统诸子百家作为想,日本传统美学作为美,以冷眼看着世界,以热眼看着大家,就这样在漆黑一片的悲观中从原点出发。
也许,在那之后,才会有Passion的产生。
“查长官,你被公开点名批评了,下一步估计是要穿小鞋戴高帽了,感觉如何啊?”
“好像……还挺Passion的?不是,你看看,这都写的什么跟什么啊,我感觉名堂蛮多的里面总有问题啊。”
“《沧浪诗话》里面说过了啊,‘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心比天高眼高手低,想得很好写得很差,查长官,说句难听话,即使是您有时也会这样,阿P镇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查呼紧捏着那“罪己诏”,紧抿双唇,手臂发颤。“查长官?查长官?您没事吧?”
许久,查呼缓缓吐出一口气。“无言,我没事了。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这一点,你说的对。”
“哎呀,查长官,不是这回事啦。”无言无奈地笑笑。
“那是什么事?”
“阿P刚才打电话来,要你带他吃鹅。我游戏都帮你下好了。”无言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待遇不错嘛,电脑配置蛮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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